他静伫在那里,颔首微笑,默默目送一个个战友从这里奔向新闻现场。他的目光,温暖而坚定地伸向远方;他的四周,热带灌木丛青翠欲滴。
“你看到我的时候,我在报纸上;你看不到我的时候,我在路上。”每天从塑像身边经过的同事们,仿佛又听见他那炽热的话语,在耳边深情响起。
在39年的年轻生命里,在最后3年的新闻战场上,甘远志用自己的故事告诉人们:人生重要的并不在于有多长,而是在于有多好。
“记者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职业之一,也是最快乐的职业之一。”
来海南日报之前,甘远志在四川南充日报当过记者,在中国(海南)改革发展研究院旗下的《新世纪》杂志任过主编。2001年,因《新世纪》转轨,甘远志调入海南日报社。当时,他已经36岁。
再次进入新闻界,他的愿望是从基层“拣感觉”,将宏观经济学观察方式落到经济生活观察之中。“记者不到基层,怎么能写出新闻,怎么能当好记者?”他执意向报社提出,从理论评论部调到基层驻站。
那时候,东方记者站是一间狭小的房间,书桌简陋,灰尘满屋,没有电脑,没有交通工具,老旧空调轰轰作响。最先接待甘远志的东方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符巍回忆,“他一点也不畏缩,没有半句怨言。”
安顿下来后,他先从资料图册上熟悉东方。接下来,他和符巍顶着烈日和暴雨,一起乘坐班车或摩托车,进厂矿企业、跑学校医院、下田间地头,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东方大地。累了,在树底下歇歇;饿了,在路边小摊吃碗汤粉;没有电脑,就用手写再发传真。
8月13日,《“金大田”香蕉跑赢市场》在海南日报头版刊发。他说,这是他第一次深入海南山区采访,第一次感受到记者的为人民服务和受人民称赞的快乐。很快,更多的报道频频见报:《东方养虾不忘环保》、《中海油大化肥工程进展顺利》、《小腌瓜挺进大市场》……
8月底9月初,热带风暴侵袭东方。他身披雨衣,脚穿拖鞋,不顾大家的劝阻,执意到最危险的地方去采访。风大雨大,全身湿透,人都站不住,但他仍奔跑在抗洪前线,现场采访写稿。除报社要求采写的3篇稿件,他还采写了反响强烈的特写《为了11名民工的生命》、《大坝上的9小时……》和长篇通讯《洪流滔滔显本色》。
不错,有新闻的地方就会有记者,还有他们记录一切的镜头与探寻真相的眼睛。
“倘若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,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?望者。”
3个月后,就在甘远志准备跑东方最后一个乡的时候,他被报社硬拉回经济部接手工业口。随着省委省政府实施“一省两地”的发展战略,工业成为重要报道的行业之一。“我基层还没跑熟,脑子里还缺很多东西。”这一次,报社没有同意让他继续驻站。
到经济部后,除工业口外,分到他手里的还有一些“硬梆梆”的部门和行业。但是,他很快就把一些“僵”的东西跑活了,把“生”的东西跑熟了。部门不好打交道,他就一层楼一层楼地窜,一个处一个处地泡;第一次去吵架了,第二次还去,第三次就和吵架人成了朋友……凭扎实的理论素养,别人很快接纳了他。在这些行当里,他很快如鱼得水。
“哪里有大项目,哪里就有甘远志;哪里有重大报道,哪里就有甘远志。”已然成为人们的一种阅读习惯。《洋浦电厂改造工程快马加鞭》、《走向新型工业的春天》、《2003,海南工业转折之年》……他写出的大量经济报道,不仅普通读者能看懂,行业专家也非常认同,把他评价为专家型记者。物价,以前是报道空白,他却挖出了源源的新闻;交通,以前少有报道,他却发回一篇篇稿子;药品,以前很少涉足,他却发现了“富矿”;电力,以前少有问津,他却把它跑成“热门”。
“他在报社共工作1095天,刊发稿件多达1051篇。”海南日报新闻研究所的统计数字这样显示。如果把这些字一个一个排开,它意味着一个记者的节日、假日、睡眠、吃饭,乃至生命。
“记者这份职业,充满了激情和理性,交织着希望和失望,时时伴随着对勇气的挑战。”
有人说,认真是一种态度,执着是一种精神。
让省交通厅特约记者陈涛至今难忘的,是甘远志为读者负责的工作作风。2003年2月的一天,中午12点多,陈涛正准备离开办公室,甘远志来了,说报社缺头条。当时,有一份关于农村公路建设方面的材料,陈涛答应吃完午饭帮他找,他却非要找到材料后才去吃饭。下午,他又到省交通厅来了解投资、建设里程及这些公路项目的分布情况。为证实材料的真实性,他又采访了厅里有关领导。第二天,《为我省农村全面奔小康助跑???10亿元改造建设10条公路》在海南日报头版头条刊发。
“吃人家嘴软,拿人家手短。新闻要是与采访对象扯不清楚,就丧失了独立和权威。”他私下里对同事说。
他采访电力行业,对于推介行业形象、化解用户的误解做了不少工作。海南电力公司的领导回忆说,“我们看他经常挤公共汽车采访,多次请他坐出租车,说给他报销车票,他总是一笑了之;我们说给他一辆旧车开,他说这样太麻烦;我们说让他拿些餐费票报销,就当他的误餐补贴,他说自己工资不低,已够开支。”
其实,他的生活压力并不小。年迈的父母远在故乡南充,妹妹、妹夫下岗多年,一个月工资要寄到几个地方。妹妹、妹夫想让他求人找工作,他却说,“生活上有困难我可以接济,但工作还要自己想办法。”这些年,他给妹妹寄了很多钱。现在,妹妹明白了,“原来哥哥是想让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,活得更体面,更有价值。”
他喜欢唱歌,但他不会唱“人情歌”。有一次,在东方采访之余,他建议去唱唱歌,特约记者卞王玉珏要去安排。他问,“你怎么安排?”对方说,“借你的大名找个买单的还不容易?”他不答应。就这样,他俩到露天大排档,花10块钱尽情地唱了一晚。
“他写了许多东方化工城的稿,但他从未对我们提过任何要求。他往返东方化工城,也从未让人用车接送过。”东方化工城特约记者符运炜说。
“有一种小鸟,飞啊飞,累了就睡在风中,它一生只落地一次,那就是它死去的时候。”
他太累,太累了。
2004年5月30日下午,即将奔赴香港参加报道的前一天,妻子陪甘远志到省文体厅去取机票。那天,他感觉特别累,坐在文体厅办公室沙发上动弹不得。妻子让他去医院检查,他执意不肯,只在药店买了点救心丹吃。
第二天中午1点就要飞了,一大早妻子以扣留机票将他“挟持”到省人民医院检查。这一检查,他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。他不干了,爬起来就往外冲,被医生护士强行拖回病房。妻子回忆,“他像孩子一样哭了,医生没办法,打了镇静剂才把他留在病床上。”
这次发病,他在医院住了整整两个星期。出院后他只记住了医生“心脏没大事”的话,却忘记了让他多休息的嘱咐。“报上一天没有我的名字,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。”第二天,他又投入到紧张的采访当中。
“我在大广坝采访。”这是远志留给同事的最后遗言。
9月3日,他随同省领导到东方调研。此前,他从洋浦到东方化工城,再到大广坝,几天里行程已近千公里。大广坝采访完已是晚上,他坚持留下来连夜写稿,第二天再回海口。卞王玉珏回忆,刚回房间他就说,今天好困好累。我认识他三年多了,从没有听他喊过一声累。我劝他休息一会吧,注意身体。他说没事,直到他写完稿件我们才去吃晚饭。
“生前最后一个早餐,他吃了整整一个多小时,吃饭时他都没忘记自己是个记者。”卞王玉珏说,“他说大广坝二期工程惠及东方、昌江和乐东三市县22个乡镇和5个大型国有农、林、牧场,意义太大了,只要工程正式启动,就可以好好报道。”中午1点多,甘远志随报社采访车返回海口。刚走一段,他突然觉得心口痛,不得已又倒回宾馆躺下。谁能料到,这一躺下竟是永诀。
所有的办法都用上了,却没能把他唤醒。诊断书上写着:心源性猝死。下午3点多,他年轻的生命,以一个记者特有的方式,定格在永远的39岁,定格在自己热爱的岗位上。
就用海南日报总编室主任华晓东为他送行的诗句,来结束对甘远志的回忆吧,因为我们不愿相信他已经远行: